■韓光

1987年初冬，我成為坦克團通信連一名新兵。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年的雪，三天兩頭就要下一場。雪停后，我們要將衛(wèi)生分擔區(qū)打掃干凈，還要將雪運出去。掃雪有掃帚和鐵鍬，運雪只能用自己的床單。將雪堆到床單上，兩個人各掐兩個角抬到空曠地里去。幾個來回，內(nèi)衣就被汗水浸濕，風一吹，后背像貼著冰塊。班長說：“今年雪多，你們很辛苦，但經(jīng)受磨煉越多就越鍛煉人?！?/p>

我們住的是平房，睡的是大通鋪，屋內(nèi)溫度低，就寢時都縮成了“團長”。廁所是旱廁，為了少起夜，我們都盡量不喝水。有天晚飯，我因多吃了幾口咸菜，水喝多了，天剛放亮，不得不起來上廁所。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的雪，又是厚厚的一層。上完廁所，我想反正天快亮了，不如掃雪吧。結(jié)果，那天班長把我好一頓表揚。我紅著臉跟班長說了原委，班長卻說：“必須牢固樹立集體主義這個觀念，習慣成自然，保持發(fā)揚下去，你的軍旅之路準差不了！”身為新兵，看問題自然淺顯，經(jīng)班長這么一說，“先人后己，先公后私”的思想真在我心里扎了根。

天越來越冷，南方來的戰(zhàn)友手腳和耳朵多有凍傷，雖然抹了凍瘡膏也不頂事兒。小時候，我也凍傷過手腳，母親便用熬好的干辣椒水給我洗傷口，很管用。我把這個方法跟班長說了，班長同意試試。凍傷的戰(zhàn)友用辣椒水洗了兩三次，傷口真的愈合了。我又受到班長表揚，不過這次受表揚，我心里格外踏實。

數(shù)九天，連隊老兵都拉練去了，炊事班只留兩名炊事員。因訓練強度大，我們的飯量也大，可桌上清淡的飯菜卻引不起食欲，我于是跟班長建議：“我們?nèi)蛷N吧?！?/p>

班長眼睛一亮說：“你行嗎？”

我說：“母親做飯時，我給她打過下手?！绷硗馊麘?zhàn)友也說自己行。

周日上午，我們?nèi)ゴ妒掳鄮蛷N。先是從菜窖運回兩推車白菜、土豆和蘿卜，擺放到菜架上，經(jīng)炊事員同意，我們剁起蘿卜來。人多好干活，一個小時就剁出一大盆餡子。

“這些餡兒能包好幾頓包子。”炊事員很高興。我們便趁機提議，再備些咸菜。炊事員說：“咸菜都凍成冰坨了，你們不怕涼嗎？”我們忙說不怕，拎起兩個大盆又去了菜窖。幾個大咸菜缸擺在菜窖最里邊，墻壁上掛著厚厚的白霜，咸菜缸里凍了一層冰。我們挽起袖子，將冰敲碎，將手伸進刺骨的冰水中。等盆里裝滿咸菜，我們的胳膊都凍紅了，冷得直哆嗦，可每個人臉上都很喜悅。

我們把咸菜切成細絲，拌上香油和辣椒油，香噴噴地端上桌。那頓飯，戰(zhàn)友們吃得胃口大開。晚飯是蘿卜餡大包子，戰(zhàn)友們更是吃得“過癮”。

開班務會時，班長重點表揚了我們幾個幫廚的新兵，還滿臉笑容地說：“軍隊之所以稱‘大熔爐’，就是要有這種自我錘煉精神?！?/p>

一天上午，外面的雪又鋪天蓋地下起來，我們改在室內(nèi)上課。課間休息，班長鼓動我說：“你當過語文老師，給戰(zhàn)友們講講與雪有關的詩詞吧?！蔽覜]有謙虛，從“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講到“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從“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講到“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那天，我興致勃勃一直講到外面雪停了，我們跑去掃雪。聽大家一邊掃雪一邊議論“要做一棵青松”，我心里美滋滋的。

新兵生活結(jié)束的最后一個班會，班長讓每個人都談談自己的體會。大家都談到雪對自己的磨煉，一場場大雪如影隨形，幾乎陪伴了我們整個新兵生活。隨著天氣轉(zhuǎn)暖，雪下得少了，我們都覺得生活中少了點什么。班長總結(jié)說，新兵生活是軍旅生涯的奠基禮，基礎打得越牢，以后遇到困難就越有勇氣面對。

后來，我們在一個班的戰(zhàn)友都走向了不同崗位，盡管發(fā)展各異，但在各自崗位上都稱得上是“好樣的”。每逢相聚在一起，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起當新兵的時候。雖然這個話題嘮過無數(shù)次，可每次都那么津津有味，聲調(diào)里甚至還透著一股“萬水千山只等閑”的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