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

進了臘月，駐守在離家?guī)浊Ч锏难┯蜻呹P(guān)，我對家的思念越發(fā)強烈。這種思念常常會隨著營區(qū)里漸濃的年味，在哨位上被一點點拉長。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年是父親貼在墻上的一副副春聯(lián)，紅紙金字，蒼勁有力。

家鄉(xiāng)的臘八節(jié)一過，十里八村的煙囪里就飄散出香甜的年味。父親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文化人”，貼春聯(lián)這件事他格外重視。一副副春聯(lián)就是父親口中最好的彩頭，紅紙金字，紅紅火火。

父親對春聯(lián)的要求極高，不僅要用正宗的正丹紙，還必須蘸著“金墨”來寫。正丹紙是由紅丹染色而成，有著“萬年紅”之稱，不僅不易褪色，而且看著也喜慶顯眼。至于“金墨”，父親則親自調(diào)配，大多是用便宜的金粉摻入松香水。即使買不到松香水也難不倒他，一大塊蔗糖化成水便可替代松香水，攪動至筆觸拉得開，寫出的字金燦燦即可。每當這時，母親便會開始生火，用粗面調(diào)制貼春聯(lián)用的糨糊。

書寫前，父親要先用手在紙上比畫，測算好字與字之間的間距，方才落筆。父親寫的毛筆字蒼勁有力，力透紙背，且字跡工整，寫的內(nèi)容也都是膾炙人口、吉利喜慶的詩詞佳句。他不僅要求上下聯(lián)詞性相同、結(jié)構(gòu)互應(yīng)、平仄和諧，而且橫批也得緊貼春聯(lián)內(nèi)容，才能起到錦上添花、畫龍點睛的作用。對于貼春聯(lián)，父親也有著很高的要求，這時就得全家出動。父親站在凳子上揮舞著蘸滿糨糊的刷子，母親站在院子中央瞇著眼瞅著春聯(lián)，稍微歪上一點，母親就立刻喊起來。我在一旁端著糨糊，弟弟則跟在后面舉著春聯(lián)，若是不小心將春聯(lián)碰到地上，就會引來父親嚴厲的訓斥。

春聯(lián)貼上墻后，父親喜歡站在院子里盯著看，看一會兒再念一念，哪兒沒貼緊實，父親就拿起刷子蘸了糨糊再涂一涂。這幾副春聯(lián)一掛，喜慶的年味就有了。

2015年我參軍入伍，父親在那年病故，后來弟弟也當了兵，自那以后，家里就只剩母親一人過年了。家鄉(xiāng)的年味淡了，而我的年味則變成了班長夾在碗里的香噴噴的餃子。

除夕那天起床號一響，營區(qū)瞬間就熱鬧起來，冷得刺骨的空氣里洋溢著喜慶的味道，就連一向話少嚴肅的班長也變得溫和了許多，一起床就催促著讓我們換身干凈的迷彩服。接下來，我們便在班長的帶領(lǐng)下打掃營區(qū)的衛(wèi)生，爭先恐后地貼春聯(lián)、吹氣球、掛燈籠，一個個樂得合不上嘴。炊事班里熱氣騰騰，蒸饅頭、炸麻花、做烤鴨、捏糖人兒，老班長變著法兒地給戰(zhàn)友們做想吃的家鄉(xiāng)美食。其中，最讓人期盼的當屬除夕夜大伙兒一起包餃子。

我是在新兵連跟著班長學會的包餃子。那年除夕夜，還沒等到春晚結(jié)束，大伙兒就陸陸續(xù)續(xù)聚在了飯?zhí)美?。待炊事班將各連包餃子所需的面和餃子餡分發(fā)下來后，飯?zhí)美镱D時熱鬧起來。戰(zhàn)士們分工明確，有的和面，有的搟面皮。新兵們迫不及待地拿起餃子皮，跟著班長學起了包餃子……

包好的餃子會立即被班長端進炊事班下鍋。餃子隨著水的沸騰在鍋里翻滾，我們幾個新兵圍著班長，伸長了脖子，極力地在長得一模一樣的餃子里尋找著那個被班長包了硬幣的餃子，每個人都盼著能吃到那個與眾不同的餃子。

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包餃子時班長對我們新兵說，過年吃了餃子就不想家了。可是，當熱氣騰騰的餃子被端上來后，有個新兵說了句：“這是家的味道?！钡讲筷牶髲奈吹暨^眼淚的我，聞聽此言，忍不住悄悄把眼淚滴在了碗里。那頓餃子，我們幾個新兵邊哭邊吃，邊吃邊笑，只有坐在身邊的班長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往我們的碗里夾著餃子。那晚，我徹夜未眠，一縷家鄉(xiāng)的月光照進心底，把那個夜晚拉得很長。

今年已經(jīng)是我在部隊過的第7個年了，餃子還是我新兵時吃過的那個味道，只不過班長在去年冬天退伍走了。而我，也變成了那個教新兵包餃子、往新兵碗里夾餃子的人，變成了那個過年想家不能說、也不會掉眼淚的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