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劍 高原 于波 本報特約記者 于正興

對于揚州市梅嶺中學初二學生胡博文來說，“爸爸”這個詞是復數(shù)。

周末，胡博文又一次撥通了“爸爸”的視頻電話。

“爸爸，謝謝你們寄來的‘六一’禮物！”視頻這頭，胡博文雙手捧著汽車模型，開心地訴說著最近的趣事。

“博文，網(wǎng)課上得還習慣嗎？暑假的時候要來看我們啊?！币曨l那頭，胡博文的“爸爸們”一律穿著筆挺的軍裝，看起來都是20歲左右。

這群年輕的“兵爸爸”，來自陸軍軍事交通學院學員隊。他們有的入伍還不到4年，但他們和胡博文的故事已經(jīng)延續(xù)了13年。

隱 瞞

這個“秘密”，曾經(jīng)只有一個人不知道

不知多少次，少年胡博文在心里琢磨：自己為什么有這么多“兵爸爸”？爸爸胡永飛到底在哪兒？

后來，長大了的胡博文隱約意識到，爸爸已經(jīng)犧牲了。這是一個包括媽媽在內(nèi)的所有人向他保守的“秘密”。他打心底感謝遠方的“兵爸爸”，也由衷理解并感激他們善意的謊言。

那一年，胡永飛從蚌埠汽車管理學院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來到西藏山南軍分區(qū)邊防某團汽車隊，立志“讓軍人的價值在青藏高原閃光”。

憑借踏實肯干、扎根奉獻的精神，胡永飛獲得了領導和戰(zhàn)友們的認可，成為汽車隊隊長。同時，他也收獲了甜蜜的愛情，與“川妹子”周忠燕喜結連理。

后來，胡博文出生了。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胡永飛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會兒我們聊天時，永飛經(jīng)常和我們談起孩子。我想，他大概和我一樣，也會時常想念遠方的家人?！敝两?，胡永飛的戰(zhàn)友想到他仍然忍不住心酸。同樣在青藏高原上奔波著，他們或許更能體會那份艱辛與不易。

身在高原，心念家人。胡永飛盡力用愛構筑起一個溫馨的小家，他甚至和妻子商量好了兒子在哪里上幼兒園，將來考什么大學。

然而，人生的意外就像高原的天。身處高原，你永遠琢磨不透頭頂這片湛藍天空何時會風云變幻。

在高原，夏日飛雪也是常事。當冰雹噼里啪啦砸到臉上時，每個人都會心生敬畏。更不用說那巍峨的冰峰雪嶺，那充滿雪坑、冰河、暗壑的危險路段，還有隨時可能遇到的雪崩、塌方……

對高原汽車兵而言，踏云堅守，征戰(zhàn)邊關，意外就像闖關游戲里冷不丁冒出來的障礙物，一旦上路就必須開啟闖關模式，打起百分百的精神。

2009年6月24日，那是一個晴天。

胡永飛帶領車隊踏上那條熟悉的高原公路。在一處懸崖峭壁前，車隊突遇塌方，胡永飛冷靜地指揮戰(zhàn)友們快速通過。突然，一塊巨石從山上滾落，砸向了胡永飛駕駛的車輛。危急時刻，他一把推開戰(zhàn)友，自己永遠留在了那片雪域高原。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恍惚之中，周忠燕接受了丈夫犧牲的事實。那時，兒子胡博文剛1歲4個月。從此，周忠燕用柔弱的肩膀，撐起了這個瀕臨坍塌的家。

聽聞噩耗，胡永飛的母校蚌埠汽車管理學院組織看望慰問烈士家屬，還探討研究了胡博文的成長問題：如何讓烈士子女與其他小朋友一樣，也能擁有一個幸?？鞓返耐?？

為此，時任學員隊干部張磊提出了“兵爸爸計劃”。按照張磊的想法，“兵爸爸計劃”就是瞞著小博文，替戰(zhàn)友履行爸爸的義務，集合大家提出的各類方案，解決小博文成長過程中遭遇的問題。計劃的執(zhí)行者，正是胡永飛求學時的學員隊。

從此，胡永飛的犧牲成了一個只有一個人不知道的“秘密”。

“我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替代真正的父親角色，但如果能通過‘兵爸爸計劃’，幫助英雄的子女從小健康快樂成長，我們的努力就不白費?！睆埨谡f。

啟 封

“長大后，我要去爸爸戰(zhàn)斗過的地方看一看”

胡博文心里珍藏著一個特殊的地址——西藏自治區(qū)山南市錯那縣青年路1號。

10歲之前，胡博文總能收到來自這個地址的禮物。媽媽告訴他：“這是爸爸托戰(zhàn)友寄給你的。他在西藏執(zhí)行特殊任務，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等你長大，媽媽帶你坐飛機去看爸爸?！?/p>

自“兵爸爸計劃”開始后，張磊常常在工作之余給周忠燕打電話，詢問母子二人近況和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協(xié)調(diào)關系給予解決。

平時，他們不定期給周忠燕家里郵寄糧油、衣物等生活必需品，還會給胡博文寄去早教用品和玩具；中秋節(jié)、春節(jié)等節(jié)日，張磊會通過短信發(fā)送節(jié)日祝福；清明節(jié)、烈士紀念日，他們總會前往江蘇省高郵市烈士陵園的“胡永飛烈士”墓碑前，獻上一捧白玫瑰……

慢慢地，胡博文長大了?？吹缴磉叺男』锇閭兌加邪职?，胡博文不斷向媽媽追問：“爸爸去哪兒了？”

一次“六一”兒童節(jié)，為了安撫孩子，張磊發(fā)動學員隊里的學員，每個人寫一封寄語短信，放到厚厚的大信封里寄給胡博文。周忠燕告訴兒子：“你看，這是爸爸托軍校學員們專門給你寫的，希望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與周忠燕一樣，張磊心里也明白，不能讓胡博文過早意識到“爸爸不在了”，所以他總是盡力配合周忠燕。他托西藏的戰(zhàn)友，時不時給小博文寄些玩具和生活用品，有時是一把玩具槍，有時是一臺遙控汽車，有時是一雙運動鞋?？粗爝f箱上西藏的地址，小家伙一字一頓地讀著，遇到不認識的字，便讓媽媽教他讀。

“等我長大了，就能去這個地址找爸爸啦！”胡博文說。

13年來，學員換了幾茬，但“兵爸爸計劃”傳承了下來。學員隊新任教導員羅學田，不僅沿用了之前的一系列做法，還用新的方式參與陪伴胡博文的成長。

羅學田讓學員們各顯神通，充分發(fā)揮特長，以短視頻、視頻通話等形式，與小家伙互動。有學員擅長打籃球，就錄制基本的“運球”“投籃”“三步上籃”等小視頻，教小家伙學籃球；有學員英語好，就和胡博文約定，每周日下午視頻通話，學一節(jié)少兒英語；此外，還有不定期學唱軍旅歌曲、素描簡筆畫、講軍營故事……

胡博文一天天長大，媽媽周忠燕心里卻多了一樁心事?？粗鴥鹤臃e攢的那些來自西藏的郵件和快遞，她知道是時候告訴孩子關于這個地址的“秘密”了。

對一位母親來說，如何把父親離世這樁心事告訴孩子是個難題。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周忠燕選擇了在胡博文10歲生日那天，將胡永飛犧牲的事情以及“兵爸爸計劃”，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盡管意識到爸爸已經(jīng)犧牲了，但第一次聽到關于爸爸犧牲前后的細節(jié)，胡博文還是控制不住地流淚。

那天晚上，胡博文哽咽著對媽媽說：“長大后，我要去爸爸戰(zhàn)斗過的地方看一看?！?/p>

尋 找

曾經(jīng)很遠的地方，如今覺得很近

調(diào)整改革中，蚌埠汽車管理學院轉(zhuǎn)隸陸軍，成為陸軍軍事交通學院的一部分。

2019年9月21日，第19個全民國防教育日，胡博文終于有機會來到這里，親眼看一看爸爸曾經(jīng)求學的地方。

胡博文沒想到，眼前的“兵爸爸”，既有入學不久的年輕學員，也有享譽全軍的專家教授；既有教書育人的文職教員，也有各個崗位的領導干部。

那天，胡博文端坐在父親曾經(jīng)坐過的座位上，試圖“還原”父親的樣子。

在那間教室里，學員26隊教導員羅學田專門安排了一堂特殊的課。60位“兵爸爸”圍繞著胡博文分散坐開，羅學田帶領大家重溫胡永飛在雪域高原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跡。

端坐在座位上，胡博文認真聽講的模樣，像極了胡永飛年輕時的樣子。那時，胡永飛也曾坐在這里，聆聽前輩的故事。

課后，羅學田送給胡博文一份“神秘禮物”——一摞厚厚的材料，里面記載了胡永飛軍校3年的成績和表現(xiàn)。羅學田告訴胡博文，胡永飛的各科成績均在良好以上，還當過學員骨干，立過三等功，是優(yōu)秀畢業(yè)生。

“走在爸爸當年曾走過的求學路，我感覺自己好像也成了他?！贝┥厦圆史?，胡博文體驗爸爸住過的宿舍和床鋪，來到爸爸流過汗的訓練場，到爸爸吃過飯的食堂就餐……

翻看著爸爸的畢業(yè)相冊，胡博文一邊模仿著爸爸的姿態(tài)拍照留念，一邊在腦海中勾勒爸爸的樣子。

“我想念爸爸，他永遠是我心中的英雄?！焙┪恼f，爸爸的軍旅人生，曾是媽媽口中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如今，他覺得，自己離爸爸很近很近。

從眼前一個個“兵爸爸”身上，胡博文能想象出父親年輕時奮斗的青春模樣。

“不僅給英雄的子女物質(zhì)上幫助，也希望能給予他們精神上支持。我想，這正是我們這個‘親情計劃’能堅持這么久的原因?！绷_學田說。

傳承，是為了銘記。

十幾年來，在學院黨委的關注支持下，“兵爸爸計劃”不斷發(fā)展、完善，并在整個學院推廣開來。從以胡永飛所在學員隊學員為主體到越來越多師生員工加入，從以經(jīng)濟、物質(zhì)幫扶為主到更加注重知識傳授、心理培塑，從以前的郵件、快遞到現(xiàn)在視頻通話、遠程直播……隨著時代的節(jié)拍，“兵爸爸計劃”不斷注入新的內(nèi)涵。

如今，“兵爸爸計劃”已惠及更多英雄子女。已故車輛故障診斷專家肖云魁教授、生前捐獻視網(wǎng)膜的葛強林教授、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沈星……英雄已經(jīng)走遠，學院對英雄子女的關懷和照顧從未停止。

這個“親情計劃”就像一個紐帶，讓一茬茬學員銘記英雄，傳承使命。在照顧英雄子女的同時，作為這個“親情計劃”的重要參與者，學員們在陪伴孩子們成長的過程中，自身也在接受洗禮，收獲成長。

“通過‘兵爸爸計劃’，我更深入了解了英烈的事跡?！睂W員孫龍臣說，一想到英雄校友危急時刻的舍身一推，渾身就充滿了力量，也對軍人使命有了更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