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茂琦 阿昕

一

近日，廣東省話劇院精心打造的話劇《深海》于北京二七劇場上演。這部融匯了“硬核科技”的誠意之作，講述以“核潛艇之父”黃旭華為代表的科技工作者，為實現(xiàn)我國國防科技發(fā)展從追趕到超越，從零開始研制大國重器的故事。劇中，黃旭華那種震撼人心的對黨和革命事業(yè)的忠誠，使觀眾看后心生感動與敬意。

“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劇中，黃旭華反復提到毛主席當年的這句壯語。這種磅礴偉力激發(fā)出的沸騰熱血有如重錘，一錘又一錘地夯實著中國人民不畏霸權(quán)、自強不息的意志和精神。以黃旭華為代表的科技工作者在一窮二白的條件下，憑借頑強的意志力和為國獻身的精神戰(zhàn)勝困難，從一點一滴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奠定了核潛艇研制的深厚技術基礎。正是他們的努力，將我國第一代核潛艇送入深海。

二

話劇《深?！返臄⑹陆Y(jié)構(gòu)充滿時空的交織感，1988年那次核潛艇300米極限深潛試驗是全劇的核心事件。編劇以多時空疊化交織的結(jié)構(gòu)方式和電影蒙太奇的手法，隨著下潛深度的增加和情節(jié)緊張程度的加劇，別具匠心地摘擷黃旭華人生重要節(jié)點的回憶，有序地串聯(lián)起黃旭華的人生經(jīng)歷。

“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边@部人物傳記體話劇，選取最具意味的感人段落進行解剖和提煉，形成戲劇的情感熔點，使一個真實感人的藝術形象血肉豐滿地立在舞臺上，給觀眾以深深的感動。

所謂深潛，是指要下潛到設計極限深度300米，甚至更深。它不同于一般試驗，深潛試驗艇體會受到更大的壓強，隨時可能艇毀人亡。深潛試驗能否成功，是整部劇最大的懸念。

已是花甲之年的總設計師黃旭華做出隨艦下潛的決定前，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國家的設計師這樣做過。但作為共產(chǎn)黨員，他要求自己必須沖鋒在前，切近地感受核潛艇深潛過程的所有變化。當海水巨大的壓力擠壓著艇體，艙內(nèi)陸續(xù)發(fā)出漸強的“咔嗒、咔嗒”響聲，每一聲都擊打著觀眾的耳膜和心房，不由得替黃旭華和艦上人員捏一把汗。在核潛艇停留在某一潛深的間隙，觀眾跟隨黃旭華的思緒，看到了他的人生來路。

少年時，在日寇的轟炸中，他親身經(jīng)歷國破家亡，親眼目睹同胞罹難。無學可上的他正如母親所說“一下就長大成人”，覺醒“弱國就要任人宰割”的道理，轉(zhuǎn)而投身制造飛機軍艦保衛(wèi)祖國的宏愿。從此，黃少強也有了新的名字——黃旭華，寓意“旭日東升，榮耀中華”。1958年，以具備二次核反擊能力為目標的核潛艇工程啟動了。新婚不久的黃旭華毅然攜新婚妻子離開上海新居，開始了隱姓埋名、為中國核潛艇事業(yè)奮斗的人生。1960年，遭受事業(yè)重擊的黃旭華又收到父親去世的噩耗。他忍痛選擇在核潛艇研制的緊要關頭堅守在工作崗位，終于在1970年迎來了中國第一艘核潛艇下水……直至1988年，核潛艇深潛試驗的前夜，黃旭華與妻子李世英話別，向她坦白自己的決定。

沿著編劇的慧心出發(fā)，劇作一方面重點還原了核潛艇研制中的核心事件及其歷史進程，彰顯黃旭華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展示了他的創(chuàng)新思想以及一心為國的純潔精神世界，此為明線。另一方面又把筆墨宕開去，講述黃旭華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母親與妻子。兩個人物形象共同代表了黃旭華一生所依賴的情感世界，此為暗線。兩條線索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話劇最核心的矛盾——事業(yè)與家庭、忠與孝。黃旭華付出的不僅僅是年華與智慧，更有全部情感融而為一的赤誠。

三

值得注意的是，主創(chuàng)團隊沒有從一般的概念出發(fā)，而是從審視生命的視角解讀和詮釋了黃旭華無悔而又留有遺憾的人生。那時，核潛艇工程是“天字第一號”絕密工程，有著嚴格的保密紀律。為了全心投入，黃旭華父喪不歸；為了保密，他幾乎斷絕了與遠在家鄉(xiāng)的親人之間的聯(lián)系。那種有家難回的辛酸無時無刻不噬咬著黃旭華的心。

面對聚少離多的妻子李世英，黃旭華心中也常懷愧疚。在核潛艇深潛試驗的前夜，他坐在辦公桌前攤開筆記本，千頭萬緒無法訴諸“遺書”筆端。兩個心靈最近的人在生死危險前周旋起來，他盡量淡化深潛試驗的危險程度，她竭力引導他敞開心扉。當矛盾終于不可避免地攤開，仍然是妻子做了讓步：“你首先應該告訴的人是我，是你的妻子，你可以選擇勇敢甚至選擇犧牲，可是你有家……你不能剝奪家人對你擔心的權(quán)利?！蹦且豢?，他全然明白了擁有大愛的妻子的心——從把黃旭華交予國家的那天起，她也隨夫許國。臨行前，他對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保證回來。這既是對親人的承諾，也飽含著對祖國核潛艇事業(yè)的信心和決心。

話劇的尾聲，也是全劇的高潮，是黃旭華回鄉(xiāng)探母的片段?？梢韵胂?，此時再溫情的音樂，再深情的話語，也不足以表達黃旭華與母親見面時歡喜與苦痛交織的復雜情感。一個鬢染秋霜，額角光亮，疾步向前；一個滿頭白發(fā)，臉上爬滿皺紋，望眼欲穿，弓背拄著拐杖，激動地一下下用拐杖杵著地。當阿媽明白兒子滿心的思念和愧疚，她握著兒子的手說：“阿媽知道，你是在為國家做大事情，為國盡忠就是最大的盡孝，都理解了?！秉S旭華依偎在母親的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把當年離家時母親送給他用作盤纏的銀梳子。這時，阿媽終于忍不住流下淚水：“我就知道，三兒（黃旭華在家中排行老三）不會忘記我的……”阿媽拿起銀梳子為兒子梳頭，他們仿佛又回到黃旭華的少年時光。與其說這是黃旭華與家人的團圓，不如將它理解為是黃旭華與自己的和解。他終于以己之力、盡己所能，兌現(xiàn)30年埋名謀一事的諾言；也終于得以轉(zhuǎn)身體會一生遲到、暮年才來的天倫之樂。

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也使全劇縈繞著一種悲壯而崇高的悲劇美，既有為國奉獻的慷慨，又有與親人不忍割舍的那份真情。黃旭華為了核潛艇事業(yè)，為了國家，他可以流盡身體里的每一滴血液，隨時付出自己的生命，但他永遠不會減損對親人一絲一毫的愛。該劇把黃旭華的甜與苦、笑與淚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堅毅而又深情的人物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才是立體可感的人。

《深?！返膭?chuàng)作是成功的，用對國家的忠表現(xiàn)對家人深藏的愛。以無聲表現(xiàn)無窮，黃旭華以身許國的一生始終充斥著默默無聞，而他成就的偉業(yè)是振聾發(fā)聵的；他對家人的感情是悄無聲息的，亦如涓涓細流般連綿不絕。大我與小我、大愛與小愛之間深刻而生動地在黃旭華身上辯證存在著，塑造著人性的光輝。

四

該劇自2020年6月首演以來，產(chǎn)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尤其是該劇在題材內(nèi)涵的拓展和人性深度的開掘上都取得了成功，反映了話劇藝術與時代同步、與現(xiàn)實呼應、與民族同心的藝術品格和精神追求。

此外，全劇始終閃耀著精神的光芒。黃旭華這一輩老科學家、工程師，他們是新中國軍工事業(yè)的領導者、建設者和見證者，他們的故事生動反映了近現(xiàn)代中國科技事業(yè)、軍工事業(yè)的發(fā)展。正是通過這部話劇，觀眾能夠更加系統(tǒng)深入地了解和感受到這些老一輩科學家們的成就、貢獻、經(jīng)歷和品格，激勵我們在各自的工作崗位愛國奉獻、扎根奮斗。

“軍號已吹響，鋼槍已擦亮。行裝已背好，部隊要出發(fā)，再見吧媽媽，再見吧媽媽?！眲≈悬S旭華與艇員在下潛中，為了給大家鼓勁加油，一起合唱了這首經(jīng)典歌曲。那歌聲仿佛化為一束光，穿透了廣袤的深海，照進了觀眾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