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金坤

“傳得淮南術最佳，皮膚退盡見精華。旋轉(zhuǎn)磨上流瓊液，煮月鐺中滾雪花。瓦罐浸來蟾有影，金刀剖破玉無瑕……”我的啟蒙教育不是陽春白雪的唐詩三百首，也不是下里巴人的農(nóng)諺童謠，而是這首《詠豆腐詩》。

幼時，我家做豆腐。每天晚上，父親把當年豐收的飽滿黃豆，先脫皮、后水泡、再磨成汁，然后用布濾出豆?jié){、倒入鍋中猛火煮漿。待初沸滾雪，咕咕豆泡泛起，改微火，點鹵水，須臾，漿成豆腐腦，浮于鍋中，美若游魚。再將豆腐腦舀之于模架紗布內(nèi)，紗布四角疊包，讓豆腐腦自然沉淀，以自重凝固。待一切收拾妥當，父親拍拍手，瞇起雙眼，一如既往地吟起這首《詠豆腐詩》。

父親不僅豆腐做得好、賣得好，更喜食豆腐。經(jīng)父親煎、炒、炸、煨、燉、拌的豆腐，貼心貼胃，鮮活成味蕾上的記憶。父親說：人間至味是豆腐。受父親影響，我也喜食豆腐，對有關描寫豆腐的典故、文章更是百讀不厭。

據(jù)《本草綱目》記載：豆腐之法，始于漢淮南王劉安。河南密縣打虎亭漢墓曾出土了大量精美的東漢石刻畫像與壁畫，其中有一幅“豆腐工藝制作圖”，反映出東漢時期人們制作豆腐的完美過程，是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世界上關于豆腐的最早記載。

大才子金圣嘆因“抗糧哭廟”案獲罪，臨刑前急喚兒來，曰：“有祖?zhèn)髅胤较鄠??！逼渥痈┦滋吂М吘?，預備接下千秋秘籍，孰料金大爺?shù)溃骸盎ㄉc豆腐干一起嚼有牛肉味，此祖?zhèn)髅胤角杏浨杏洝！毖援?，慨然赴死。乾隆皇帝無意間在江南農(nóng)家吃到“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遂贊不絕口。打開袁枚的《隨園食單》，關于豆腐的菜品層出不窮，他得出結(jié)論：“豆腐得味，遠勝燕窩?！?/p>

在現(xiàn)代作家中，不少人對豆腐情有獨鐘，曾專文寫過豆腐。如梁實秋、周作人、郭風、林海音、黃苗子、林斤瀾、憶明珠、高曉聲等，但對豆腐反復詠吟、再三謳歌的，似乎只有汪曾祺一人。汪曾祺在《豆腐》文中寫到了北豆腐、南豆腐、豆腐腦、豆腐干、豆腐片、豆腐皮、臭豆腐、霉豆腐、豆腐乳、麻婆豆腐……侃侃而談，娓娓道來，洋洋灑灑4000余字，看汪曾祺的《豆腐》時，不知不覺，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豆腐百材皆適、隨主入味，上得了普通餐桌，入得了大雅之堂，可謂百食之王。蘇軾常常親自下廚做口味獨特的豆腐菜肴給大家吃，留下了“煮豆作乳脂為酥”的詩句。朱元璋做了皇帝后，縈繞心懷的是窮困潦倒時吃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慈禧太后駐顏有術，每天必吃潤膚養(yǎng)顏的珍珠豆腐。但給我印象最深的，當數(shù)金庸《射雕英雄傳》里的“二十四橋明月夜”。古靈精怪的黃蓉為了讓洪七公收郭靖為徒，將火腿剖開，挖24個圓孔，使出家傳的蘭花拂穴手，將豆腐削成24個圓球置入孔內(nèi)，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鮮味已全部到了豆腐之中。

在我國，各地豆腐的做法也有著天壤之別。四川是又麻又辣的“麻婆豆腐”，上海、江浙、湖南一帶是“臭豆腐”，北京是“砂鍋豆腐”，湖北是“荷包豆腐”與“東坡豆腐”，而閩人喜甜食，福建就是略帶甜味的“豆腐干”了。海南的豆腐制品也不少，街邊小攤上一般是“豆腐燒”?；茨隙垢绺敲啦粍偈眨侔阕涛?，一嘗之下，令人終生難忘。

在眾多吃法中，我還是喜歡生食。剛做好的豆腐，切下一塊，水汪汪、熱乎乎、顫悠悠、滑嫩嫩，白如純玉，細若凝脂，清淡馨香，一口吞下，肚子不餓了，心里熨貼了，人也精神了。

（作者單位：山東省臨清市人民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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