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華
我父親喜歡吃苦瓜釀。嶺南的農(nóng)歷五月,苦瓜正當季,父親便會不時叫家人做苦瓜釀??喙厢劯嵌宋绻?jié)我家必備的菜肴。
父親是村里的醫(yī)生,生活很簡樸,但他對喜歡吃的菜品很講究,可以用“精益求精”來形容。他對做苦瓜釀的要求就是如此。
做苦瓜釀選材是關(guān)鍵。老家的苦瓜基本上是兩個品種:一種是修長的,表皮沒有棱角,瓜形頭大尾小;一種是短粗圓柱狀的,表皮棱鱗凸現(xiàn),皮厚色深。父親總是二者兼顧,挑選色澤鮮亮、均勻周正、成熟度剛好的苦瓜。
小時候,每次家里做苦瓜釀,我的任務(wù)就是切苦瓜,并挖出苦瓜肚里的瓤和籽。我先是把這些苦瓜切成一段一段的,每段約三寸長,切口要斜切,不能平切。然后再把瓜瓤和瓜籽清掉。有的苦瓜的瓤和籽連得很緊,小孩的手指不夠力挖出來,我就會用筷子捅松,再用手去摳。最后用水洗干凈挖空后的苦瓜,我負責(zé)的這道工序才算完成。
我三哥的任務(wù)是剁肉餡,餡的主料一定是鯪魚。為豐富餡料還可再配些半肥瘦豬肉,豬皮要剝出來,然后手工把魚和豬肉剁成肉餅。剁肉餅需要耐心,要用力慢剁,把肉剁得細小均勻而有彈性,最后還要手拿起餡往砧板使力摔打幾次,讓餡起膠狀。剁肉刀聲密集而有節(jié)奏,那時候感覺像音樂般悅耳動聽。餡還要加一點陳皮八角之類的配料,再加點糯米粉,使其有黏性。至此,真材實料的肉餡就成了。
隨后就是一家人齊上陣,把肉餡裝進苦瓜,一定要把餡塞滿壓實,并稍凸出一些在皮外面。最后把苦瓜釀一個個輕放到大鍋里,堆放整齊。
煮苦瓜釀也很講究。首先把事先煮好的豬骨湯倒進裝有苦瓜釀的鍋,連同豬皮一起煮。水要合適,過水面三節(jié)手指高為宜?;鹨膊荒芤恢笔敲突?,水開后,就要用中火和文火各小煮一段時間。關(guān)火后,不能馬上開蓋,最好焐上半小時。肉湯煮開以后,配合火候,苦瓜皮都已經(jīng)入味了,瓜有肉味,肉有瓜味,相輔相成,一大鍋香噴噴的苦瓜釀就做成了。
第一次煮的時候一般是剛熟就可以了,表皮略點綠色。第一餐吃時有點苦味才好。若第一次就過熟,第二次第三次再煮時,苦瓜釀就會爛熟,甚至?xí)浬砻擆W,味道也會打折扣。
我感覺苦瓜釀是第二天最好吃。那時,餡的味道已經(jīng)完全滲透到苦瓜的皮層里面,苦中帶甘,甘中帶鮮,滋味豐富。這就是苦瓜釀,我和家人的佳肴。
父親不一定都參與這些制作工序,但一定是“總監(jiān)工”。父親對做苦瓜釀的要求近似苛刻。但那時我媽要照顧尚小的我和姐姐,還要忙農(nóng)活家務(wù),所以她做的苦瓜釀自然也達不到父親的要求。每到端午節(jié),或者是已分家的大哥過來幫忙,或者是外出工作的三哥回來做。有時也會叫鄰村的大姨媽過來幫忙。我大姨媽是一個很能干的人,尤其是擅長做各種過節(jié)菜式,做出的苦瓜釀味道也是最好。
苦瓜釀做好了以后,端午節(jié)當晚,一家人便會飽餐一頓,主菜其實就是苦瓜釀一種。在二十世紀70、80年代的農(nóng)村,苦瓜釀已經(jīng)是佳肴,我們幾兄妹不覺得菜式單調(diào),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從做醫(yī)生的父親角度看,苦瓜釀清熱正氣又新鮮美味,小孩子也可以多吃,因而一貫反對“飽餐”“多吃”的他,也不阻攔我們飽食苦瓜釀。
其實這一鍋苦瓜釀還是我們一家人往后好幾餐的菜。第一餐后,父親便會挑十個八個苦瓜釀出來作為他獨有的菜。而我們總是把剩下的大半鍋苦瓜釀風(fēng)卷殘云般地在幾餐內(nèi)搞定。但我爸專用碟子上的那幾個苦瓜釀我們是不能再碰了。父親有句口頭禪:“小孩不吃大把日子,老人不吃會死?!备赣H那幾個苦瓜釀,一兩個就可吃上一天,供他慢慢地“享受”著。也正因為小時候總覺得苦瓜釀好吃又吃不夠,它的吸引力才一直在。
味道也會遺傳的。大人喜歡吃什么,我們就喜歡吃什么;小時候喜歡吃什么,長大了就喜歡吃什么。家鄉(xiāng)苦瓜釀的味道,已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里?,F(xiàn)在,家里也不時會做些苦瓜釀解解饞,外出吃飯也常點苦瓜釀,但是已很難尋回小時候熟悉的味道了。
苦瓜是夏天的味道,苦瓜釀是端午節(jié)的味道,也是我最難忘的少年的味道。
(作者單位: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梧州市委政法委)
編輯:蔣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