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蓉
年近30,生命中越來越多親人遠去,總會憶起那句,“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闭\如詩句所言,生命是一場浩大的旅行,每個人在不斷地出發(fā)和抵達中,讓生命更加豐盈美好。
在那些逝去的歲月里,在來來往往的過客之中、在無數(shù)的遠方和現(xiàn)在拉鋸之間,那些粗糲的細節(jié),單調重復的愛和堅韌,都會讓我想起外婆,想起那些流著清貧、流著鄉(xiāng)愁、也流著痛苦歲月的濃縮。
外婆出生在20世紀40年代的巫溪。彼時,重慶還未直轄,巫溪隸屬四川省萬縣地區(qū)。在這里,兩個舅舅和我的母親度過了難忘的少年時光。母親結婚后跟隨父親來到云陽生活。從此,奔走兩地便成為兩家人共同的記憶。
童年時,路途曲折讓人記憶深刻。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天不亮就出發(fā),在住處乘車,這種前后不相通聯(lián)的客車,前面是司機駕駛區(qū),后面是旅客乘坐區(qū),廂內靠車壁各一排長椅,兩排人面對面坐著,或高聲交談或垂頭歇息。載著一群趕路的人,客車行駛在塵土飛揚的泥土路上,然后轉南溪、元渠、江口、沙坨、田壩,最后到尖山土城糧站下車。
當然,從外婆家來到我家也要經過同樣的艱辛,轉車、等車,走上一段牛車土路羊腸小道,每一段路程都必不可少。
記得有一次,外婆帶著沉甸甸的包裹來到我們的住處看望自己闊別已久的女兒。在夜里,她和女兒抱頭痛哭,因為在來的路上她把帶給我們的錢和一部分物品弄丟了,具體怎么丟的、丟在哪里經過復盤仍未可知,但我堅信和那段艱辛的行程脫不了關系。多年之后,每當想起這個場景依然覺得十分痛心,一個母親懷揣一路的愛意踏上不回頭的山路,最后丟在某個不知名的站點,無論金額大小,都讓人覺得無比遺憾。在那份丟失的惦念中,藏著多么溫暖細膩的愛。
孩童時代,每次到外婆家的時間大部分都在暈車的難受勁兒中度過,但也有讓人期待的事,如今那個外表不破但絕對稱得上舊的木箱在一眾家具中是那么毫不起眼,以及和木箱置放一起的還有一個同色立柜,它們衰老的速度相同,和年輕時候的外婆一起到這個家。
但小時候,那個木箱是充滿吸引力的,喜歡等大人打開箱子,看著他們從里面掏出一顆寶塔糖、一顆紅棗、一顆冰糖,遞到我手上,孩童的快樂被瞬間滿足,甜蜜的味道在舌尖綻放。
作為沒有土地的外鄉(xiāng)人,對于我們這代人來說,很難想象,外婆的一生,80年都在這個村里度過,她有過悲苦的青年、不屈服的中年以及愁容漸收依然堅強自力的垂暮之年。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如我們一般充滿幻想的幼年。
記憶中,外婆日復一日忙碌著房前屋后的幾畝土地、操持著圈里的幾頭肥豬、放養(yǎng)的雞鴨。以前,每一次告別,外婆站在壩子上一句句的叮囑,車窗外的駐足,目光追隨著遠去的滾滾車輪。每一次到來,她都出門迎接,問我們走了多遠的路,渴不渴、餓不餓,擺出早就備好的飯菜。
外婆生病后,原本瘦弱的身子更加矮小,站立對她來說已經很費勁。她強撐著身子像往常一樣到門口,她身子倚靠著墻面試圖獲得力量,我讓她進屋去,但她仍然固執(zhí)地目送我們離開,像以往的每一次,但我們都知道,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告別了。3個月后,外婆過世了。
生命的消逝從來不會放過一人,只是年紀越大,恐懼越深。
我喜歡《尋夢環(huán)游記》里亡靈國度的規(guī)則,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止,遺忘才是。生命的消逝不會讓曾經存活在這個世上的人被一筆勾銷,那些生活過的、心酸的、甜蜜的痕跡也許會像沙灘上的腳印一樣,最終被海水裹卷、被砂礫覆蓋。
那些老屋的煙火、飯桌的細語,在許多年后的今天,已深深地浸入我們的生活。但沒有人能否認那些歲月曾那么真實地打動過人心。那些逝去的人,只要不遺忘,他們只是換了一種陪伴,像陽光、像雨露、像空氣,在那片無法被陽光愈療的柔軟里,長出新生的力量,接住沉重的人生。
(作者單位:重慶市涪陵區(qū)人民法院)
編輯:蔣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