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惠策

　　讀文摘時，看到了國外最新研制的一款助聽器，對老年性失聰癥狀病人很有療效，我下意識地想到了父親，接著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經(jīng)過世。

　　父親去世7年了，一開始盡量回避與他有關(guān)的事件和物件，到后來，才知道越是回避，越難以忘記，它會像根刺一樣扎在你心里，并時時刻刻提醒著你，他在你生命中的重要。

　　父親性格剛直，說人論事，言語激昂。但自進(jìn)入80歲時，他開始變得柔軟安靜。因為這個時候，他的雙耳已經(jīng)完全失聰，助聽器已經(jīng)聽不清任何清晰的聲音。獲取外面世界的信息只有通過讀報紙、看電視，而這些信息又與他距離相隔太遠(yuǎn)。

　　聲音是通向外面世界的橋梁和紐帶。當(dāng)你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許你會被這個世界所拋棄了。我時常在想，他或許是不幸的人，在無聲的世界里享受不到那些美妙的聲音，潺潺流水聲、動聽的音樂、親人間呢喃細(xì)語聲等等，但我從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他對生活的無奈，在無聲的世界里，依然流淌著分分秒秒對生活的追求，散發(fā)著對人生的摯愛，享受著另一種精彩的生活。

　　他把生活安排得緊湊有致。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外出散步；上午侍弄他的菜園，修整庭院；下午讀報喝茶，晚上看電視，除了新聞聯(lián)播外，主要看電視劇，從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到解放大西南、抗美援朝戰(zhàn)爭，樂此不疲于他激情燃燒的部隊歲月。在無聲的世界里，他感受不到塵世間任何的污垢和吵鬧。

　　那幾年的每個周末，是他晚年最美好的日子。因為我?guī)迌憾紩?qū)車回到老人身邊，每次回去后，父母好不歡喜，特別是父親的臉上掛滿了不可多得的笑容，進(jìn)進(jìn)出出給我們準(zhǔn)備吃的、喝的、用的甚至報紙書籍等。當(dāng)然，中午的飯桌上少不了與父親端酒對飲，每次，都是他給我倒上第一樽酒，酒里是滿滿的情意，在聊著家長里短中，唯有父親只字不提，他在“聆聽”著我們的故事，他眼神里的柔情溫暖著、包圍著我們。

　　臨行時，他都要多送出一段距離，看著汽車消失在路的盡頭，倒車鏡中那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直到成為一個黑點……

　　可是這樣美好的生活持續(xù)得很短暫，在父親86歲時，阿爾茲海默癥開始侵襲這個身體一向硬朗的老人，他的話越來越少，病情發(fā)作時，幻覺妄想導(dǎo)致突發(fā)行為改變，會突然出現(xiàn)出走、攻擊妄想對象等癥狀，他不受控制的大腦皮層隨時開始著無休無止的走啊跑啊……

　　89歲時，他不受控制的雙腿一次摔跤后再也站不起來了。能站立時，他還能通過肢體力量來宣泄對無聲世界的情感。此時，他只能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夕陽照在他的身上，有一層金色的光暈籠罩著他，曾經(jīng)在我眼里非常高大的身軀如今卻顯得那么瘦小。一輩子勤勞好動的人被束縛在輪椅上，他有多么不甘心，多么想把纏在身上的那些桎梏全部除掉。盡管，他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但還是努力地抗?fàn)?，“無聲”地傾訴。

　　在他無聲的世界中，我無法觸摸他的心弦，但病后的他，讓我有機(jī)會靠近他，走進(jìn)他豐富的內(nèi)心。有時，他會像個孩子似的笑個不停，嘴里嘟囔著“起立、敬禮”等詞兒，這是在他看過部隊題材的電視劇后的表情；有時，他會握著你的手，告訴你他老了；有時，他會一言不發(fā)，坐在輪椅上看菜地上的花朵和天空中的白云。

　　父親活了90歲，7年前的父親節(jié)，仿佛冥冥注定。那天，看到回去的我，他雙手抱拳頻頻向我作揖，是有什么預(yù)感嗎？中午，我給他做了餃子，他吃的很香。下午，他倒在了我懷中，告別了漫長的無聲世界。

　　如果有天堂，他定會在那里聽到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ㄗ髡邌挝唬禾F路公安局太原公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