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戰(zhàn)海峰
一棵四季常青的“古樹”樹干上,有一個圓圓的“樹洞”,把心事寫在一張紙上,透過這個洞投遞給“樹洞姐姐”,就能得到回音。
3年來,憑借這棵拉近和孩子們距離的古樹,36歲的重慶市璧山區(qū)公安局治安支隊內保大隊教導員、樹洞口袋工作室負責人張耀元聆聽了上千名孩子的心聲。
這個“樹洞”,是孩子們在“走投無路”時的希望,是照亮他們人生之路的“燭火”,也是成長路上為他們引航的“燈塔”。
2021年9月,時任璧山區(qū)大興派出所副所長的張耀元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未成年人的心理問題極易被社會忽視,容易引發(fā)極端事件甚至違法犯罪。同年11月,“樹洞”理念被“移植”到學生法制教育和心理健康工作領域,由璧山區(qū)專職民警和心理老師組成團隊走進學校,引導學生將“心事”寫在紙上,裝進五彩紙的口袋,再放進“樹洞”里,并起名為“樹洞口袋”活動。
如今,由璧山區(qū)公安、教委、團區(qū)委、婦聯(lián)等多部門聯(lián)合行動成立“樹洞口袋”工作室,區(qū)內越來越多的中小學校都在教學樓一角設置了“仿真樹洞”,孩子們有任何煩惱、困難和期望,都可以將其寫成信件投遞到“樹洞口袋”內。
工作室將定期取閱、回信,同時以班級為單位形成詳盡的分析報告,幫助孩子們解決實際困難,以此進一步解決中小學生心理健康問題,預防和減少青少年違法犯罪等。
由此,張耀元也變成了孩子們最信賴的“樹洞姐姐”。
女孩的信件
“我是XX班的玲玲(化名),我家小叔叔性侵我多年,以前,我把這件事情告訴父母,他們雖然很生氣,也打了小叔叔,但不讓我聲張。6年多的時間,它就像塊大石頭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奶奶說,要是我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就不認我。求求你們救救我?!?/p>
合上信件,張耀元和同事們覺得呼吸都凝重了。
為了不影響到孩子,他們通過班主任悄悄找來玲玲詢問情況,在兩個多小時的交談中,玲玲幾乎一直是哭著訴說的。
原來,13歲的玲玲在6歲時就被小叔叔性侵了,但由于奶奶對小叔叔非常溺愛,即便他犯了錯,也不會受到過多責罰。
張耀元說,讓她感到無助的是,玲玲曾經(jīng)把自己被性侵的事情告訴給父母,然而,父母只是短暫地憤怒,并用拳頭警告了小叔叔,之后便將威脅的話語對準玲玲,“他們不準我把這件事說出去,要是我說出去,會丟家里人的臉?!?/p>
玲玲說,在大家庭里,受到類似傷害的還有兩位表姐,她們同樣不敢說。
“別怕,我們會保守秘密,也會保護你的?!卑矒嶂鴵@受怕的女孩,張耀元團隊開啟了艱難的維權之路。最困難的一關自然是玲玲的奶奶,作為犯罪嫌疑人的母親,同時又是受害者的奶奶,她自始至終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有錯,還要求玲玲寫諒解書,讓案件陷入困境。
最終通過當?shù)鼐胶蜋z察機關的介入,對犯罪嫌疑人詢問和證據(jù)收集,認定其性侵兩名幼女,判處有期徒刑15年。
幫助玲玲維權過程中,張耀元和同事們不僅關注玲玲心靈上的健康,還針對此事多次前往其家中進行調查和教育,從根本上解決大家庭因“重男輕女”和“指認小叔叔就不認你”這類錯誤思想,讓女孩平安地回歸家庭。“我們的初衷是希望這個孩子,能順利從魔掌中盡快走出來,開啟自己新的人生。”張耀元說。
被信任的“樹洞”姐姐
染黃發(fā)、涂口紅……自從母親去世后,這名15歲的女孩開始自暴自棄。張耀元出警時路過女孩的家,打算前去看望。
她敲開了小昭(化名)家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黃發(fā)、看上去有些頹廢的女孩。
張耀元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溫聲地問她:“怎么這么久才開門?我聽學校老師說,你辦理了休學,怎么不去讀書呢?”
“元元姐姐,我想我媽媽了?!闭f完,這個大女孩一下子抱住張耀元,哭了起來。
“所以,你染黃色頭發(fā),還打麻將,都是因為媽媽以前喜歡這些,你才這樣做的,對嗎?”
小昭點點頭,“只有這樣,我才覺得媽媽和我離得很近”。
張耀元和小昭結緣時,她還是大興鎮(zhèn)派出所的副所長和當?shù)匾凰袑W的法治副校長,在上法制課時,女孩主動站起來向張耀元提了一些中學生的心理問題,并希望和她做朋友。
“她沒有微信,我還把我大學時代的QQ找出來和她加了好友?!睆堃f,沒想到,過了幾天,一位母親急急忙忙跑到派出所報案,說女兒離家出走了。當說出女孩名字時,張耀元馬上和自己認識的小昭聯(lián)系起來,通過照片比對,確認小昭就是出走的女孩。
在張耀元的幫助下,小昭被找了回來,小昭的媽媽也對這位熱心的張所長多了幾分信任。而小昭,也因為張耀元從未把她當作問題少女,選擇信任張警官,并親切地稱她為“元元姐姐”。
通過深入了解,小昭之所以叛逆,和家庭重男輕女有關,在家里得不到關愛,小昭經(jīng)常用“離家出走”來和父母對抗。
經(jīng)過張耀元的介入和調解,小昭的父親開始慢慢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同時,也在鎮(zhèn)上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
小昭母親離世的前一天,突然打電話給張警官:“張警官,我們家小昭現(xiàn)在開始懂事了,謝謝您!以后,您幫我多管管她?!?/p>
誰曾想,這一通電話竟然是永別。
母親離世后,小昭開始自暴自棄,但張耀元始終不拋棄不放棄,帶著她去母親的墳上祭奠,讓她明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的意義。
如今,小昭回到了學校,她開始懂得,要努力學習來彌補自己對母親的遺憾,“我希望以后做一個有用的人,讓媽媽在天堂安心”。
被信任的“樹洞姐姐”,是張耀元除警察這個身份外,最榮耀的另一個身份。
玫瑰花背后的微笑
2022年秋天,張耀元和樹洞團隊的同事們一起,到她擔任法治副校長的大興中學搞活動,為每一位同學準備了一朵玫瑰花。
操場上,孩子們拿著玫瑰花笑嘻嘻地彼此看著。只有小剛,把緊裹著的玫瑰花瓣一瓣一瓣地翻開,讓整個玫瑰花展現(xiàn)出怒放的狀態(tài)。
張耀元輕輕地走到小剛身邊,挨著他坐下,和他說起了話。
小剛的年齡不大,但說話卻顯得有些老成:“姐姐,你知道嗎,我有抑郁癥,而且是重度抑郁癥,他們都叫我神經(jīng)病?!闭f完,男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令人背脊發(fā)涼的微笑。
活動結束后,張耀元帶著小剛來到一間空教室。兩人面對面坐下后,小剛才敞開心扉說出了自己的苦惱。原來,因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有心事也沒地方訴說,久而久之,小剛就有了抑郁癥狀。
前不久,在外務工的父母帶著小剛去醫(yī)院檢查,確診抑郁癥的報告被同學看到后,就得到一個外號——“神經(jīng)病”。
于是,張耀元把自己的電話留給小剛,告訴他,如果需要幫助,爸爸媽媽又不在身邊時,可以給自己打電話。
一段時間后,張耀元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剛一接通,電話里就傳來一陣急躁的聲音:“喂,元元姐姐,我現(xiàn)在渾身發(fā)抖,很難受,我手里拿了一把刀,我不想活了,想了結自己?!?/p>
張耀元說,那一通電話,幾乎是這輩子她接的最難受的電話,不敢掛、不能掛、不想掛,如果可以順著手機把手伸到電話的另一頭,真想一把抓住他。
冷靜下來后,張耀元開始想對策,抑郁癥的特點是郁結于胸,一定要找到打開他心中苦悶的辦法。張耀元一邊想辦法聯(lián)系小剛的父母,一邊安撫他,一邊又抓緊時間和其他同事一起朝著他家里趕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勸說也一直沒有停止。
學過心理學的張耀元知道,只要挺過這個想法,孩子就能沒事。在她努力地呼喊下,站在窗邊的小剛慢慢退回到屋子里,手中的刀也放了下來。等到所有人都趕到時,張耀元抱著這個孩子,大聲哭了起來:“沒事了,沒事了,咱們以后都好好的?!?/p>
這個掰開玫瑰花的男孩,如同玫瑰花一樣,今后,將循著自己的人生軌跡,慢慢地走下去,在屬于他的季節(jié)里,含苞怒放。
自2021年成立以來,“樹洞口袋”工作室累計解決校園、家庭、心理隱患類問題879個,化解校園矛盾糾紛156起,勸返厭學逃學學生22名,教育感化有暴力傾向的學生41名,挽救有嚴重自殺傾向的學生25名,提供有價值的案件線索12條,抓獲犯罪嫌疑人6名。2024年1月至7月全區(qū)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同比下降51.35%,受侵害案件同比下降71.67%,因心理問題導致在校學生非正常死亡人數(shù)同比下降100%……
“我時常思考怎樣才能讓孩子們敞開心扉?作為警察我又能在其中起到怎樣的作用?”張耀元說,“群眾至上,民安為本”。張耀元用奮斗詮釋著從警初心,創(chuàng)新推出“樹洞口袋”活動,開辟出一條青少年法治教育與心理健康教育相結合、家校警社聯(lián)合心理健康教育的新道路,幫助了眾多學生重拾生活的信心。
編輯:白楚玄